【医学科普小说】
“两个120”
原创 杨秉辉
一
浦江小区应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居住小区，虽说不在市中心，但是距离市中心也就三四十分钟的车程，也有公交线路可以直达。小区建于上个世纪末，均为小高层的电梯房，环境，绿化都不錯，居民亦多文教人士，大家和睦相处，本也颇为宜居。唯是小区管理不善，安保工作松弛、闲杂人员擅自进入；清洁员工庸懒、垃圾到处堆放；维修人员散漫、水电故障不能及时解决。居民意见很大，直到当地报纸披露，物业公司方才派了一位副经理前来兼任小区物业管理主任。
新主任姓严，单名一个务字，祖籍安徽，约莫50多岁，留板寸头，常穿一身便西服，皮肤白净、体型微胖，自从部队复员，便在房产部门做管理工作，后来定位在物业管理系统，由于工作认真负责，年前已经升任这家区属公司物业管理部门的副经理。
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严主任到任一看果然问题多多，估计三把火都不够，觉得关键还是要从服务理念入手。到任的第3天便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说是：要知道物业管理管的是安全卫生、水电煤气、花草绿化，而管好这些物的目的是服务于人、服务于这个小区的居民，因此要强调服务。严主任还说：
“我的名字就一个字、服务的务，为人民服务。你们虽不叫张务、李务，但是不想好好服务的，不要来！”
大家都说这个主任厉害，今后小心为妙。这一招还真有效，不到两三个月的功夫，浦江小区的物业管理面貌一新，居民们都交口称赞，由于赏罚分明，物业的员工也觉得严主任不错。
严主任虽然学历不高，但实践经验不少，工作勤奋，对自己要求严格，是一个很好的基层干部。妻子是一家超市的营业员，生有一子，大学毕业后又赴美留学，並在一家美国公司做网络技术研究工作，年近30尚未成婚，严主任夫妇多有催促，但远隔重洋鞭长莫及。
严主任抽烟已经三十余年，妻子虽然也有微词，但终不能強行禁止。人往往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严君在工作上对人对己都要求严格，但在生活方面却比较随意，衣食悉是由妻子安排，并不挑剔，家庭事务亦多由妻子做主，唯独吸烟一事坚持己见，不听劝告。通常人到中年，由于体力衰退等原因，多开始关注自己的健康问题，而严君则否。在他看来，吃得下、睡得着，就是没病。即使有病让医生看，自己完全不用操心。
二
这些年来体格检查兴起，严君虽也按例参加，但对检查的结果并不介意，比如查出来血压高、血脂高，还有脂肪肝。严君认为年纪大了血压高点很正常，血脂高了、有脂肪肝了，也正常，说明生活条件好了嘛。
体检报告上要求到医院复查治疗，他都认为没有必要。他参加体检唯一关注的是他知道吸烟可能引起肺癌，
只要体检没有查出肺癌，就认为万事大吉了，妻子问起体检的结果，他都说没事、没事。
年年检查年年都是血压高、血脂高、脂肪肝。严主任有时候也会严格起来，一次他将近三年的体格检查报告做了对比，血压分别是164／96（毫米汞柱）、168／100、160／94，总胆固醇分别是6.4（毫摩尔／升）6.8、6.6，一看大喜，觉得血压、血脂都很“稳定”，也没吃药，这些指标还有点下降，足见是沒有关系的事啦。
这样又过了几年，这年严务同志54岁，被提拔到物业公司副经理的位置上，晉级加薪，自不必说，而且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严副经理大喜，缘是原来办公室中有几位小青年对老严在办公室抽烟很有意见，老严知道如今“不在公共场所抽烟”已成定势，只好尽量忍耐，偶尔烟瘾难熬，也只能偷偷摸摸吸两口。这下可好，做了领导、有了自己的办公室，领导在自己办公室里抽烟，谁管得着？
烟抽得多了，痰也多了、咳嗽也多了。严副经理知道这是慢性支气管炎，吸烟的人皆是如此，不足为虑。渐渐地除了咳嗽吐痰之外，严副总经理觉得走路不能赶紧，走得急一点就会觉得有点胸闷，休息下来大口透透气就好，因此想来一定是呼吸系统的问题。本想去找医生看看，但是他想到医生一定会劝他戒烟，甚至可能表示：不戒烟这毛病没法治，岂不是自讨没趣。好在这些“老慢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约又过了年吧，多活动些就胸闷的症状似乎有点发展，情绪激动或是吃得过饱一些，似乎也会胸闷，有时还会有些心慌，但是时间不长，一般几分钟也就会过去。严经理觉得这个毛病既然自己会缓解，足见人的自身有克制它的能力，因此是没有关系的。当然，他也曾暗下决心：尽量少抽点烟，不过，烟瘾一来越无法自控。
三
一次周末妻弟一家来访，妻子准备了酒菜，两家人言谈甚欢，喝了些酒也抽了些烟。等到席散客归，妻子在收拾餐具，严经理又觉得胸闷了，以为是席间过于兴奋所致，便喝了几口茶，并用茶水漱了漱口，躺在床上休息去了，妻子收拾了餐具便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严经理躺在床上休息，一刻钟过去了，半个钟头过去了，胸闷的情况似乎没有明显缓解，不但不缓解，而且还感到有些胸痛，奇怪的是左边的手臂也痛。严经理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是什么原因，想到的只是今后家中应该备点止痛片、感冒药之类以备不时之需。十点过后，妻子准备就寝，方才发现严经理坐卧不宁，问其所以，知是胸部闷痛加上左侧手臂痛，便又追问白天在单位里是否搬了重的东西等等之类，又帮助按摩按摩，终无效果。于是妻子建议：明天上午还是到医院去看看病吧，严经理亦表示赞同，于是熄灯就寝。
严经理胸痛，哪里睡得着觉，胸痛一阵阵加剧，又开始觉得心慌，自己摸摸脉搏，好像是跳跳停停，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心脏出了问题。看看时间，已是深夜12点半，看看周围，邻居们皆已进入梦乡。决定继续忍耐。又过了个把小时，严经理觉得心慌得厉害，出冷汗，妻子拿来一杯热水，喝了两口，却又吐了出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2点，算来要到上午去看门诊，还得有六七个小时，目前情况好像已经严重了，似乎已经不能再等，妻子也觉得是应该去看急诊了，于是妻子便打电话叫救护车，慌乱之中却拨了110，警员告诉她应该是拨打120，打通急救电话已是凌晨2点25分，再匆忙地找出医保卡、病历卡。十多分钟后救护车来到，一路风驰电掣，送到市立医院急诊室已是凌晨3:10。
市立医院急诊室立即做了心电图检查，证实为大面积急性心肌梗死，频发室性早搏，血压86／56毫米汞柱，已呈现心源性休克症状。于是通知病危，并告知需立即进行冠状动脉造影并放置支架治疗。严经理此时已经神志淡漠，但妻子突然想到有一个亲戚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那家医院比这市里医院还大，既然病情严重，那么一定要到最好的医院去治疗，于是要求转院。
急诊医师告知病人病情严重，必须紧急抢救，现在转院有极大的风险。严经理的妻子不听，不断地打电话希望联系到那个亲戚，如此又躭搁了半个多小时，仍未能联系成功，而护士报告：病人的血压已降至80／50，心脏科总值班医生来到，说是：病人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若再犹豫即将失去救治机会。严经理的妻子这才放弃转院的要求，含着眼泪签字同意医院的治疗，此时已是凌晨4时，距离发病已经8个小时。
四
市立医院“胸痛中心”的心脏科医生，冒着很大的风险克服了心源性休克，放置了三根支架，终于成功地抢救了严经理的生命，术后转入心脏科病房继续治疗。
心脏科的病房里有急诊支架术后的病人，通常都恢复很好，术后三四天即可出院。但严经理术后仍然感到有些心悸气急的症状，迟迟不能下床活动。主治医生说是由于大面积心肌梗死，而治疗方面又有些延误，心肌损伤太多，所以有了心力衰竭的情况。
心脏科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在议论“两个120”的事：一是心肌梗死发病以后要争取在120分钟之内放进支架开通血管，才会有最好的疗效；二是心脏病发作要立即打120电话，呼叫救护车送医院急诊，不能延误。说是主任查病房时候说的：“时间就是心肌”。严经理夫妇听了回顾他们这次急诊治疗的过程不胜感慨。
又一天傍晚，一位年轻医生前来探望严经理，口称姨父，原来即是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的、严妻表姐的儿子。当谈到心肌梗死突然发作时年轻医生说：
“心肌梗死是因为心脏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引起的，而动脉粥样硬化与高血压及血中胆固醇增高有关。姨父有高血压、血脂高吗？服药治疗吗？”
“这到都是有的，多年来高压一般都在160到170左右，都很稳定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所以不吃药的。”
“不是这样的啦，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等，都一定要控制到‘达标’才行，姨父的血压一直这么高，对心脏造成损害了。”
“你说心脏损害，可是我平时没有什么不舒服啊。”
“比如稍微活动活动就胸闷啊，也没有吗？”
“这倒是有的，我还以为是我香烟抽得多，肺会坏掉了呢。”
“吸烟不止是损害肺，也是引起动脉硬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姨父的冠心病与吸烟也绝对有关。”
“那以后我不能抽烟了吗？”
“那是当然。”
正说话间，年轻医生忽然肃然起敬，向前来检查病房的主任医师躬身致意：“葛教授好。”
主任医师点了点头：“你家亲戚？”
接着又问了病人的情况，表示好多了，过几天可以出院回家休养，继续服药治疗。
“你们认识？”主任走了，严经理的妻子问道
“他是我是老师啊，我做学生时就在这个医院实习。”
“啊，我还以为他们这个是小医院，不放心呢。”
作者简介
杨秉辉，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内科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复旦大学中山医院院长等职，因肝癌的研究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