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希德:真实而美丽的科学女性(倪既新)
[2009-10-11 21:2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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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是对中国物理学的开拓性贡献,还是治校育人的出色成就,抑或个人情感价值的独特坚守,谢希德都是令人难忘的。

她是活跃的科学家和教育家

    在上世纪下半叶,谢希德是非常活跃忙碌的著名科学家。她非但从事深入的专业研究,还经常做浅显的科普报告。我就是在她手上第一次看到激光光盘的。记得当时她在讲台上举起一张闪光的小薄片,说那上面可以容纳一整部彩色电影,全场的听众差不多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后来,因为编导谢希德的电视传记片,我与她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第一次上她家去,她亲自开门慈祥地笑着把我们引进客厅,望着她的背影,我大吃一惊:她的右腿明显短了一截,而肩膀又向右严重歪斜。她艰难地迈着每一步,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在沙发上,她不是坐着,而是靠背后的厚垫子托着,又靠左脚费力地支撑地面才斜倚住的。17岁那年,谢希德的右腿因股关节结核病致残;人到中年,她又患了乳腺癌,手术后全身更变了形。但是,就凭这样的身体,她为科学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1956年,在复旦大学任教的谢希德奉命调到北京大学筹建半导体联合专业组。当时,半导体事业在我国还是空白,为了使它早日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整整一年时间,谢希德日夜不停地潜心研究,与著名物理学家黄昆合作编著了我国第一部半导体物理专业著作。而后,她和同事们在两年之内先后培训了三百多名半导体业务骨干,分送到科研和生产第一线。接着,谢希德奉命调回复旦大学,主持为国家培养表面物理学的专门人才的工作,又与中科院上海分院合作,筹建技术物理研究所并出任副所长……谢希德将自己的青春和才华贡献给了这些充满挑战的开创性事业。



空暇时刻,本文作者(右)陪同谢希德(左)在北大校园散步。(佚 名 摄)

    谢希德的大部分岁月是在复旦大学度过的。她是新中国首位女大学校长。她率先打破当时大学只设文理两科的旧格局,将复旦大学转变为拥有人文、社会、自然、技术和管理等多门类科学的综合性新大学。

    我们拍片的时候,谢希德正在为筹建中的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四处奔波、寻求支持。她特意带我到已树起了框架结构的建筑工地去看。她说,所以要在全国大学中首创这样的研究中心,是因为她意识到,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对外部世界存在着许多认识、研究和交流的空白,必须及时成立专门机构来从事这些研究,填补空白,同时尽快培养新一代专家,才能切实地为国家建设服务。如今,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已是具有相当影响和水准的国际研究机构,而这一切的起源正是谢希德先觉的意识和她为之付出的无数心血。

    谢希德(前右四)与北京大学校长吴树青(前左四)、本文作者(前左二)及摄制组成员留影于北大校园。(佚 名 摄)

她是深情的妻子

    在近距离接触谢希德后我发现,这位科学女英豪其实也是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与丈夫曹天钦之间的真挚情感。

    谢希德与曹天钦是世交的青梅竹马。谢希德从小体弱多病,股关节结核病使她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四年,最后右腿不能弯曲终身行走艰难。但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和自学的基础,她还是考入了厦门大学物理系。

    1946年春,曹天钦在去英国深造前正式向谢希德求婚,在他眼里,残疾的谢希德照样青春闪耀,依然美丽动人。而后,谢希德也赴美国留学。1951年,这对有情人分别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和英国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之后,相约归国报效故土。但是,朝鲜半岛上突然爆发战争,美国政府不准许在美国攻读理工科的中国学生返回中国大陆。谢希德随机应变,以结婚为由,从美国转道到英国,在那里举行婚礼后,旋即和夫婿双双返回祖国。

    可惜的是,我们的镜头已拍摄不到这对夫妇在科学和生活上携手并肩前行的场景了。1987年8月之后,曹天钦一病不起,肢体瘫痪麻木,健康每况愈下,谢希德只能从他默默的眼神中与之交流,体会他对自己的关爱。这无情的打击带给她难以言说的痛苦。这期间谢希德相继担任复旦大学校长、上海市政协主席、中科院学部主席团成员等职务,还带着博士研究生,繁忙的程度可想而知。但是,只要身在上海,谢希德就尽可能天天去医院陪伴丈夫,让他始终包容在妻子的柔情之中。这样的动人画面我们拍到了。

    已很少有知觉的曹天钦,唯独对妻子的脚步声和轻轻的话语还能反应与领会。为帮助丈夫增强左手的活动能力,谢希德一见面就捧握住它持续帮他锻炼……看着两个亲密贴近的衰弱身影,听着谢希德倾诉的喃喃软语,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谢希德(右二)与从美国归来的“小朋友”们在北京胡同里寻访童年踪影。(倪既新 摄)

她是无奈的女儿

    谢希德的父亲谢玉铭是中国物理学的先驱者之一,曾长期在燕京大学物理系任教。他终日埋首钻研科学,给少年谢希德极大的影响和熏陶。

    谢希德与曹天钦打算婚后一起返回祖国的决定遭到当时身在菲律宾的谢玉铭的坚决反对。面对父亲反对与祖国召唤这两难抉择,谢希德夫妇最终投奔了祖国。行动上虽然违抗了父亲,谢希德心里却还是深爱他的。但是,从那以后,她写信、寄照片,父亲全都没有回复。对着我们的镜头,谢希德非常忧伤地说:“我们回国后,直到父亲1986年在台湾去世,我再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在我,这是非常伤心的事,因为我知道他一直特别喜欢我。后来,在他的遗物中,我发现我寄去的信和照片都完好无缺地保存着,我们的结婚照他复印了许多份……”

    谢希德的父亲和杨振宁的父亲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同学,两家是世交。一天,杨振宁告诉谢希德一个意外的发现:1955年和1965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分别颁发给研究重整化概念的两组科学家。而根据一本研究物理学史书的记载,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谢玉铭就在加州理工大学与人合作进行了相关研究,做出了准确的实验。

    谢希德听了备加感慨:同事物理学的一对父女,各有相当的成就,却没有任何讨论专业的机会。这44年的音信隔绝给她留下了难愈的伤痛。但是,每逢有人问谢希德:“您后悔吗?”她总是淡定地回答:“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会议间隙,谢希德(左)与本文作者聊天。(蔡熙福 摄)

她是慈爱的母亲和祖母

    作为女性,谢希德是妻子、女儿,也是母亲和祖母,多重角色使她的人生具备了更多的色彩。

    有天下午,我们到谢希德家中拍摄,进门的时候正逢她的小孙女午睡醒来。不到周岁的孩子一见奶奶便张开双手要谢希德抱,这位在物理学讲坛上叱咤风云的科学家受宠似地应声上前,又亲又吻,还熟练地给孩子换上她特意新买的粉红色背心。当这一老一少紧紧偎依,谢希德的眼睛里流溢着无限慈爱的波光时,我的眼前不由得叠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当年,谢希德的儿子刚满5个月,国家调她到北京参加编写半导体专著和培养专门人才的工作,谢希德毫不犹豫,把儿子交给曹天钦就北上了,一去就是两年。我曾见过一张曹天钦抱着儿子的照片,谢希德时时都将它带在身边。

    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我们目睹了一群北大教授学者听说谢希德来了就汇集在校门口与她叙谈的热烈场面,也记录了谢希德在灯下独自编织绒线的静谧时分;我们留下了她在书斋奋力笔耕的写意镜头,也抓拍到她逗引孙女细心喂饭的生动画面。在向我们形象浅显地讲解世界物理学最新进展的间隙,谢希德很自然而充满兴味地指着我们当中一位女同胞的上衣说:“这种料子的褂子我也有一件,也是这种颜色,不过我的比你的这件长。”……

    这就是谢希德,一位令人尊敬的科学家,一位美丽而真实的女性。

    (本文刊载于《科学画报》2009年第10期)

倪既新 博客文章
2009-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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