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腾飞的翅膀(程不时)
[2010-05-12 22:14:11]

    程不时博客链接http://chengbushi.blog.china.com



1951程不时清华大学航空系毕业照

   (:2010年4月,清华大学度过了第99年校庆,随即开始了百年校庆纪念活动的筹备工作。2011,也是我毕业离校第60年。为此,便为在母校校园的生活点滴写下这一篇回忆。此处供网友们流览。)

    1947年,我在高中最后一年时,从介绍大学的资料中知道了远在北平的清华大学是中国最早建立航空工程系的大学之一。我便报考清华大学航空工程系,并且被录取了。 
    我的少年时代,大部分在是抗日战争中度过的。当1937年发生芦沟桥事变的时候,我正在山东济南读小学二年级。以后的八年,开始了我随家从北到南逃避日军入侵的过程。在这漫长的“逃难”岁月中,我亲眼看到日本飞机对我国的土地和人民残酷的轰炸和屠杀。我胸中积垒着对入侵者的愤恨,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就有意识地了解有关飞机的知识,并向同学们宣布说:我将来要为中国设计飞机。在当年的高考中,我同时被南方的大学录取,但不是航空工程系。有的大人认为,学航空工程的人在当时的就业前景并不看好。但是,凭着多年来树立了要为中国设计飞机的意愿,我坚决北上,满腔兴奋地进入清华园,抱着坚定的意念铁定不移,我要设计飞机! 
    当时有的同学考虑到将来就业的难度而转到别的系去了。留下来我们这一班有30多个同学。当时我想,哪怕只留下几个人,我一定要设计飞机,无怨无悔。
    航空专业是在20世纪飞速发展起来的领域,它的前缘阵地不断在向前推进,理论含量在工科各专业中当时是最高的。我坚定地选择了留在航空系就读。至于将来是否会真的遇到设计飞机的机会,我想也没有想过。
 
    酝育着腾飞思绪的校园
 
    来到清华注册入校的时候,我看到清华设有一个“音乐室”,有音乐课程可供选修,但是不计入学分。我在中学时便很喜爱音乐。这样,我除了航空系新生的必修课程之外,还选修了音乐室的小提琴与“和声与作曲”的课程。可以说我在进入清华的第一天,在注册选课的时候,同时进入了航空和音乐两个殿堂。以后航空技术成为我终身的事业,而音乐则成为我终身的爱好。
    除了课堂、图书馆,和设在灰楼的音乐室之外,我最喜欢的地点是航空馆后面一块放置旧飞机的场地。这里存放的几架飞机都显得破烂陈旧,但一点也不妨碍我观察飞机的各部分构造,使我烂熟于心。我还随同带课的曹传钧老师乘卡车到南苑机场去运回一架报废的二战时加拿大“蚊式“战斗机。 
    对工学院一年级学生来说,第一个克星是“画法几何”这门课程。我自幼喜爱绘画而经常作素描练习,使我对空间关系有一种直感的领会能力,我学这门课没有感到困难,反而解题特别快。 
    在机械实习中,我被指定为小组长带领几个同学拆卸一台小功率内燃机,然后再把它装起来。我对内燃机的构造很熟悉,并且我丝毫不怕油污弄脏了手,拿起工具就很利索地动起手来。这个作业中我感到得心应手,十分淋漓酣畅。在二年级的电工实习中,要求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复杂的空间接线作业,空间思维能力使我能做出迅速反应。至使带课的助教趁我不注意,恶作剧地藏起我必须使用的一根接线,让我在寻找这根线中耗去一些时间,使我不能达到超纪录的时间,最后还恢谐地指出我的毛病:“要注意保持各种器件就位!” 
    我参加了音乐室张肖虎教授的“和声与作曲”课的学习,并参加了清华管弦乐队,大一时我在乐队拉第二小提琴,演奏过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乐》及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等。大二我改拉第一小提琴,并担任了首席提琴,不久担任了清华管弦乐队的队长兼指挥,成为当时清华大学的“三大指挥”之一,(另外两位是军乐队和合唱队的指挥)。大学期间的音乐学习和活动,使我以后在飞机工厂的业余活动中长期担任了工人文化宫的作曲和指挥工作。
 
    开国大典上的飞机灯
 
    一天我们正在航空馆的教室上课,不远处突然枪声大作。上课的老师也楞了一下,提前结束了这堂课。原来这是解放军已经打到北平郊区,战斗正在清华校园外不远处进行,但没有延伸进校园里来。清华园比北平城提前得到解放。后来才知道老师是地下工作者,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早已接到了通知。 
    一天,北京西山脚下西苑机场的油库焚烧,冒出的浓烟像一座黑色的山脉似地横亘在清华园的上空。我从未见过人为产物具有这样巨大的体积。天空压顶的黑烟终于散尽,换了一个天空。当时一些家在南方的同学纷纷返回南方。但是我坚持留在学校迎接了解放。
    有一次我从大饭厅出来,看到一架打开着舱门的运输飞机飞来,飞着飞着掉下一个黑点,不久传来“轰隆”一声。这是国民党用飞机轰炸清华园,使用的是从运输机的侧舱门外扔炸弹的原始办法。轰炸的过程正好被我目睹。 
    不久新中国成立。留在清华的全体师生的队伍参加了开国大典。事前我们获知,在开国大典之后将有盛大的提灯游行,各机关团体学校都制作了大灯笼。清华航空工程系的师生于是讨论说:我们将做一盏怎么样的灯笼? 
    最后一致的意见是:我们学航空的,应该造一架从未有过的飞机灯!这代表我们的专业,更是我们的热切的志愿!航空系从各班抽出人员合作制出了一架很大的“飞机灯”,我被班级推派作为代表参加了这具灯的制作。这架按真实比例制造的纸飞机,其结构也不是按一般灯笼,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飞机的实际构造。 
    开国大典之夜,这架尺寸很大的纸飞机在天安门前众多的灯中大放异彩。当通过检阅台时,受到天安门上国家领导人的鼓掌喝彩。我们体会这不仅是对这盏灯的创意和工艺的赞扬,也是对这群莘莘学子热情洋溢的意愿的肯定。在北京市内通过各条主要街头游行时,无处不受到万人空巷的群众热烈的掌声。当群众看到“清华大学航空工程系”的大横幅后面,就是一架用车子推着的栩栩如生的巨大的飞机灯时,有人对游行队伍高喊:“希望你们以后设计出真的飞机来!”我走在队伍中,听到这话不禁喉头哽塞,热泪盈眶。 
    今天大概很少人知道,新中国第一架自已设计的飞机是一架纸飞机,是一只像真的纸灯笼,出现在共和国成立的第一天。这丝毫不带任何嘲弄,而是一个象征,表述的是一种汹涌的建设热情。
 
    三行字的“论文”
 
    大学三四年级时,课程转入航空专业。我投入了很大的兴趣。我很喜欢“飞机空气动力学”和“飞行力学”(操纵与稳定)这样的课程,大概因为直接关系着飞机设计。以沈元和陆士嘉等为代表的教授们,从航空先进国家引进科学的思维和深遂的航空技术,开发着我们这群学子征服天空的智慧。 
    有一次一位年轻教师给我们上课。他讲到一个飞行力学问题时,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相当长的积分式。这一定是他从一本外文资料中摘录下来的,至于这个式子的物理意义,他并没有深究。不料一位同学提问:式子中各项分别代表什么意义?年轻教师一时语塞了,只说,这个式子照用不误就可以得到正确结果。 
    我坐在课堂里,细看了黑板上的公式,忽然明白了它的道理,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三行字:“老师,我认为这个式子的第一项代表什么,第二项是其改变的贡献,乘以第三项则是什么什么……”下面署名。下课走过讲台时交给了授课老师,请他指正。
    以某些世故的眼光来看,这也许有逞能叫老师难堪的味道。20岁的我考虑问题不会很周到,只不过直率地表露对科技问题的看法。可贵的是,这位教师丝毫没有计较我“方式不妥”,而是在课后把这三行字纸条张贴在布告牌上,作为对同学课堂内提问的答案。 
    这三行字,便被同学们戏称为我的“第一篇论文”。  
    当我即将毕业离校时,一天路过大操场,看到有飞机再次飞临清华园的上空。那是解放军新成立的空军在练习,不知为何选择清华园上空作为翻滚腾跃的空域,煞是好看。 
    我当时正路过操场,仰着脖子看得忘乎所以,后来我向一位同学讲起当天下午有飞机在运动场上空飞行,他对我笑说:“我也看到了,当时你兴奋地大叫:俯冲!……拉起!……斛斗!……”我茫然看着他说:我叫了吗?我叫了吗?看来我把这次飞行表演当作天空对我的召唤,内心激动而失态了。 
    但是,中国的航空事业当时究竟是什么状态、未来的工作将是怎样的环境,我们却是内心一点数也没有,只是朦胧地怀着期望。
 
    在废墟上建造辉煌

    1951年夏天,我毕业离开清华园。正好在这一年,航空工业局成立,新中国的航空工业建设开始了。首先要建立生产力,即建立航空工厂。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首先建立三座飞机工厂及三座航空发动机厂。我们这一班航空系毕业生约有一半到了重工业部新成立的建厂规划设计处,我也是其中一员,我本人参加了新建的六座工厂中五座的建厂设计。 
    1956年,新中国决定建立飞机设计机构,首先在沈阳成立“第一飞机设计室”,由徐舜寿担任设计室主任。他在解放前曾到美国学习航空工程。我当时26岁,随徐舜寿被调到第一飞机设计室,担任了总体设计组的组长,并实际进行了新中国第一架自行设计的飞机“歼教1”的总体设计。该机于1958年首飞,成为我国航空历史上第一架自行设计的喷气式飞机。我也实现了要为祖国设计飞机的凤愿。



新中国首次自行设计飞机“歼教1”,左第三人为徐舜寿,右第三人为程不时

     以后我陆续作出了许多飞机型号的总体设计,其中有中国第一架超音速飞机(也是第一种强击机“强5”)、第一架超音速教练机“歼教6”、第一架出口美国超过一百架的教练机“初教6”等等,参与了出口十几个国家的通用飞机“运12”的研制,以及担任了我国在20世纪自行设计的最大飞机“运10”的副总设计师。在2010年我年届80的时候,继续担任着我国承担大客机研制任务的“中国商用飞机公司”的咨询专家。



20世纪我国研制过的最大飞机“运10”

    航空是诞生仅百年的新兴产业,从最初用木质构架蒙布的“大风筝”似的简陋航空器,发展到今天风驰电掣雷霆万钧的军用飞机,以及载重远航遨游洲际的大型客机,主要发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喷气技术诞生之后,即我离开学校课堂的20世纪的后半个世纪。 
    处在航空技术急剧发展的时期,我在工作中除了飞机型号“硬件”的建设之外,还必须进行概念和方法等相应“软件”的同步建设。要达到设计目标,必须接受和推广科学思想、解释新的概念、介绍新的方法。 
    因此,我并不仅仅是将课堂中学到的现成知识在实践中应用而已,还必须不停歇地对自己的知识拓展领域,并把自己获得的新信息与共同工作的队伍共享。比如我在将近60年的工作时间内,至少进行过四项大型知识拓展的战役,如建立喷气技术与高速化的知识工程,探索飞机机型大型化的知识工程,计算机辅助设计的大型攻关,以及民用飞机“适航标准”从制定到应用的知识工程等。
    在对新的知识阵地攻关的过程中,我深感到在大学里听课时获得的一些专业知识固然有用,但除此之外,师长们传授的一些科学的思维方式,以及在与同学们切磋中体会的做学问的基本功,形成对新事物的自学能力,更具有深刻的意义。甚至包括外语能力,口头交流和写作能力,数学思维能力,以及空间思维和表达能力等等,这些基本能力的每一项,都对我的事业发展起过重要的促进作用。



程不时与试飞机长王金大在“运10”上,此时飞机正飞翔在长江三峡上空

    在航空产业诞生之初,中华民族就有航空先驱冯如(中国第一架飞机的设计者)、王助(美国波音飞机公司第一任总工程师)等人做出令世人震惊的成就。但是在20世纪的前半个世纪,日军入侵曾使中国的天空深受欺凌和屈辱。而在后半个世纪,我国的航空事业的奋起显露出勃勃生机。进入到21世纪以后,中国航空事业在全世界面前展现出更加强劲发展的形势。我自进入清华大学航空系以来在这个领域摸爬滚打,眼见这个崛起的过程,内心深感欣慰。
    回想母校清华给我酝育了向上奋进的宏志,教授们给我的各方面的才能给予了锤炼,使我在大时代中得以施展能力,在祖国腾飞的事业中尽自已的一份绵薄之力,为此对母校和师长们深深感恩,并对互相切磋过的同学们,以同窗之谊谨致美好的怀念和良好的祝愿!

程不时 博客文章
2010-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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