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史:仅仅是一部科学外史吗?(江晓原)
[2012-03-28 15: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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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史:仅仅是一部科学外史吗?
□ 江晓原  ■ 刘 兵



《科幻小说史》,(英)亚当·罗伯茨著,马小悟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第1版,定价:45元

    □ 江晓原  自从六年前我们谈过英国人的《彩图科幻百科》(载2004年3月5日本报)之后,我就一直期盼着有一本《科幻小说史》这样的书。现在真的有人给我们贡献这样一本书了,更巧的是也出于英国人之手。
   “外史”这个词汇,原是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中就有的。比如记载赵飞燕那些绯闻八卦的就叫《赵飞燕外传》,更广为人知的当然是小说《儒林外史》。本文标题的灵感来自我的博士生穆蕴秋小姐。她的博士论文挖掘了大量现代天文学发展过程中与幻想交织在一起的珍贵史料,让我们看到在科学与幻想之间根本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甚至这两者之间的边界也是很模糊的。正因为这个原因,让我感觉到这部《科幻小说史》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一部“科学外史”。
  这是一部被称为“前所未有的学术化的科幻小说史”,对于科幻的研究者,以及那些愿意有所深究的科幻爱好者来说,都是令人振奋之作。 

    ■ 刘 兵  我在原则上同意你将科幻小说史视为“科学外史”的说法。但我又觉得,为什么非要用“外史”这种说法呢?如果我们也可以将科学传播史作为标准科学史的一种类型,为什么科幻小说史就不能凭其自身的资格也成为标准的科学史的一个特殊的类型呢?因为要用“外史”的说法,总有些将其与更“硬”的科学内史相对立的意味。
  如果能够把科幻小说史也真正当作广义的、同时也是标准的科学史的一种特殊类型,还有另外一层好处,即这样可以为更加拓展的科学史研究以及与科学史相关的科学传播研究提供更有意义的素材和基础。 

  □ 江晓原  你这种将科幻研究视为“标准科学史的一种类型”的想法,本来已经够激进的了,但是我在本书中还发现了更为激进的想法。本书作者认为,可以将科幻视为“一种科学活动的模式”——他甚至还从著名科学哲学家波普尔、费耶阿本德等人那里找到了支持这种看法的理由。由于费耶阿本德是我非常喜欢的科学哲学家——事实上,在我还是一个科学主义者的时候我就喜欢他,所以看到本书作者从费耶阿本德那里寻找理由来支持自己的做法,竟然让我十分惊喜——因为这种做法十分巧妙。
  本书作者先简述了费耶阿本德关于科学方法“怎么都行”的学说,然后不无遗憾地指出,实际上你在科学界并不能看到费耶阿本德所鼓吹的那种无政府主义状态,接着他满怀激情地写道:“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着费耶阿本德所提倡的科学类型,在那里,卓越的非正统思想家自由发挥他们的观点,无论这些观点初看起来有多么怪异;在那里,可以进行天马行空的实验研究。这个地方叫做科幻小说。”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想法啊!
  既然科幻小说(当然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推广到科幻电影、游戏等等)可以被视为科学活动的模式之一,那么将科幻小说史视为一种“科学外史”当然就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将它视为“科学内史”的一部分,在理论上也没有问题了。其实这种推广的科学史已经丝毫没有惊人之处——如果去看看我们曾经在这个专栏讨论过的《剑桥科学史》第七卷,就会发现我上面的说法还显得相当保守呢。 

    ■ 刘 兵  其实我想说而还一时没有说清楚的,正是你刚才讲的,即可以将科幻小说史视为“科学内史”的一部分,而且在这里,内史与外史实际上又是彼此难以严格分离的。
  你提到了作者对于费耶阿本德的科学哲学观点的欣赏和赞同。而这本对于科幻小说的历史研究,不管是作为“内史”还是“外史”,都显示出了这种哲学观念对于历史研究的鲜明影响。从科学编史学的立场来看,这恰恰反映出了科学史家(这里无论是内史还外史都无关紧要)在其研究中学习科学哲学的重要性和可能性。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特色,所以作者在书中理论分析的部分,就经常会有一些大胆然而又是很有启发性的观点和论说。这里试举几例。例如,在说到科幻小的优点时,他认为,在费耶阿本德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将能很好适应这一文学类型的流动可能性,而(仍然广为接受的)科学概念——是与“真理”有着特别关系的话语——则无法做到”。又如,除了费耶阿本德之外,作者也表现出对当下更为时尚的海德格尔的技术哲学的重视:“科幻小说其实是在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技术小说”,“技术”在这里不是机械玩意的同义词,而是在海德格尔意义上作为“框架化”世界的一种模式,一种基本哲学观的呈现。而在谈科幻小说的内容时,作者提出:“机器的恶魔化是科幻小说的一个长久以来的美学策略”。如此等等。这可是既显示出哲学的影响,也显示出在这种影响下带来的激进呢! 

  □ 江晓原  此书的另一特别之处,是作者罗伯茨的论述对象中也包括了科幻电影、电视,甚至电脑游戏,他这样做的主要理由,是因为20世纪发生了科幻领域最重要的变化——“就今天全球状况而言,几乎没什么人读科幻小说,而非常多的人看科幻电影”。他对这种变化持一定的保留态度,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大势所趋。就像他对影片《星球大战》(1977年上映)的态度一样,一方面贬斥它“确实是一部幼齿电影”,认为“这部电影应该对科幻(甚至世界、文化)的弱智化负责”,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它的里程碑地位。
  罗伯茨有一个重要观点:“从(20世纪)70年代晚期到现在,科幻从一种以观念的书面文学为主的艺术,变形为一种以视觉风格为主的艺术,充满诗意的画面与奇观。”这个观点可以表达成更为直白简捷的说法:“从影片《星球大战》开始,科幻从以小说为主转变为以电影为主”。他甚至进而认为“科幻现在是世界上最流行的艺术形式”。
  罗伯茨关于影片《星球大战》的看法,其实和我多次谈到过的观点“《星球大战》是里程碑但没有思想”异曲同工。而我正是从电影入手开始涉足科幻研究的,也恰好为罗伯茨的上述观点提供了一个脚注。 

    ■ 刘 兵  哈哈,看来真是阅读者头脑中的观念和兴奋点在很程度上决定了他能够在阅读中看到什么。你近年来痴迷于科幻电影,而我则更注意到本书把“漫画和图画小说”,以及“视觉艺术:绘画和插图” 也纳入了论述范围——这正涉及我现在在带的学生写的毕业论文内容呢。
    此书所提供的信息量,甚至超出我们的预期,这对于我们从科幻切入进行科学文化研究,无疑是迫切需要的,这也是这本科幻小说史除了其思想性之外的另一重要意义吧!

    (载2010年5月7日《文汇读书周报》)

江晓原 博客文章
201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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