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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校园林荫道上漫过好些身穿统一白色体恤的人群。他们走得很慢，几乎人手一个卡片相机，四周张望，见什么拍什么，连绿化带里极普通的一个落地座钟，也五六个人围着取景。
我走近落在最后的一位女士，见体恤背上有行棕色小字“爱飞翔·乡村教师培训”。她正好转过身来，相机高高端着，黝黑圆脸上笑容灿烂，似乎在示范什么叫心花怒放。“上海太好了！大城市太让我震撼了！”她用感叹主动和我招呼。
我问她从哪里来。她报出一长串地名，我只听清了“甘肃陇南”。她指指前面，“也有云南、贵州和陕西来的。我们都是乡村教师！”她显然很乐意和我交谈。
我以前听说过“乡村教师培训”，但不了解具体的内容，便问她培训上些什么课，多长时间。她解谜似地兴奋回答：“这培训不上什么课，就是让我们来坐次飞机，乘次火车，体验什么是现代化大城市的！”她是村小英语教师，从未出过远门。“上海，以前哪想得到真的能来呀！今天刚到，我们放下行李就出来逛了。”她说自己是骨干教师，通过选拔才有的机会，所以回去要把看到的一切讲给其他老师听，讲给孩子们听。
我们边走边聊，她几次停步拍摄周边的景物。“刚买的相机，还不太会使。”她歉意似地一笑。“全是第一次！坐上飞机，我才第一次体会什么叫辽阔，什么叫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到了上海，我才第一次体会什么是大城市，什么是现代化！”她拿相机的手频频晃动，声音也有些颤抖。“哦——在浦东机场，我看见外国人了！我好激动啊！”说这话的时候，她回过身来，情绪又上升了一层，眼里隐约闪动着泪光。“太好了，真太好了！我快四十岁了，才第一次走出我们那地方！很多老师还没机会呢。孩子们就更是了，只看见村里的那点东西，哪知道世界有这么大这么好啊！我就多拍些照片，带回去给孩子们看……”说着她瞄准了远处正在施工建造的双塔大厦。
望着她专注的侧影，我似乎已经看见，在简陋的乡村小学里，她用同样激动的情绪兴奋的语调向老师，向学生，不厌其详地描述着这里的所见所闻和所感。孩子们双手托着仰起的脸盘，清澈的眼，跳跃的心，想像着照片外的辽阔世界，跟着老师一起飞翔……。而这，会怎样的改变她，改变那些乡村孩子的命运呢？
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江南小镇度过的童年，常常独自到小火车站去，望着铁轨，幻想无限延伸的那一头连接的神秘天地，以及父母身居的上海的丰富繁华。那种饥渴和向往，今天依然刻骨铭心。当年老师讲述的故事，矿石收音机传送的新闻，都是我回味无穷的珍奇，有的，甚至影响了我的一生。我相信，今天边远乡村里的那些孩子，必定更渴望飞翔，因为他们隔膜的是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瞬息万变的世界。
几拨穿白体恤的人汇聚在校门口，其中有人向这边招手，叫喊名字，女教师呼应着。我问她，他们打算去哪里，是否需要我介绍几个地方，或者引引路什么的。她却只顾感叹：“你们上海人走路好快啊，都是大步大步的跨，不像我们那里做什么都慢悠悠的。唉，这里什么事情都让我震撼！”
我停下脚步，目送她融入群体向大马路走去。刚才那颤抖的声音、闪动的泪光、连连的“震撼”、恨不得用眼睛和相机把一切都带回去的热切神情，这时突然放大了，引发我心里情不自禁涌起一股热流和冲动：公益援助“乡村教师培训”，如此真实的飞翔，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哦，我猛然醒悟，前些天微博里滑过的公告，“圆满完成‘我为乡村老师买张票’募捐”，就是这个培训啊！“怎么不早加留意呢！”我遗憾又自责。
那就等明年吧。一定，我牢记着！
倪既新 博客文章
2013-0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