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科普小说】
静心斋主心难静
杨秉辉
一
市郊一处新型住宅小区，十余栋1小高层电梯房散落在绿荫丛中。
小区物业管理周到，不仅治安、清洁、绿化、维修诸方面俱皆称善，而且倡导健康生活，有网球场、乒乓房、跑步道及若干健身器材之设。小广场上晨起老人们打太极、晚间女士们伴着音乐跳操，青年喜打网球、中年钟情跑步、老人们知道走路也是很好的运动……
小区居民多中产人士，生活安定，且多文教界人士，生活行为亦多较理性。业主委员会除组织体育活动外，尚组织有歌唱、书画、摄影等自由参与的兴趣小组，当然亦是多亏居民中几位各有专长的积极分子带头推动。
6幢601室业主吴敬仁先生，便是书画组的成员之一。吴先生江苏人士，现年60多岁，皮肤白净、面色红润，带副近视眼镜，头顶已经稀疏，形体亦较肥胖。
吴先生退休前在一家出版社任编辑之职，职称为副编审。其实若论吴先生学识、能力、工作经验诸项，晉升正高级职称应皆无问题。唯限于学历条件，几次申报皆未能如愿。吴先生心中甚不平静，十年前，一次甚至与出版局领导当面冲突。事后静思，亦觉唐突，名利本是身外之物，争它做甚？吴先生喜爱书法，遂书“制怒”二字置于办公桌玻璃台板之下，时时提醒自己。
退休后吴先生有兴趣于练习书法，几年下来，书艺大为长进，尤长小楷，不唯字迹清秀，尤其难得者能书千字无一漏错。见者无不称奇，吴先生但笑曰：无他，静心而已也。一次以所书之《金刚经》参加区内退休职工书画展，並曾获奖。
及迁新居，条件大为改善，又兼夫人支持，吴先生得有一独立书房，各种古籍、碑帖，文房四宝布置停当，吴先生老来得一修养身性之所，心中甚是喜悦。兴之所至，提笔挥毫书“静心斋”三字，装裱后悬之门额。自此书法之落款皆署“静心斋主吴敬仁书”字样。
吴先生自忖：他父亲给他起名“敬仁”、乃是谐音“静人、安静之人”之意，凡事以静制动、静观其变，从容处之乃人生之大智慧，这“静”字实在是奧妙无穷。
吴先生自幼对于体育一门即不擅长，记得初中体育课上，一次百米赛跑成绩全班之末，犹不及女生之速度，为同学所讥，自此，对体育更无兴趣。吴先生喜欢读书，惜乎生不逢时，初中毕业“上山下乡”，磋跎岁月，及至回城就业，夜大、电大、努力自学，也算争得个文化人的身分。
出版社之编辑每日编书审稿，到也符合吴先生之志向。唯此工作静坐不动，任务紧迫之时周末、夜晚还需加班，越少活动。又兼适巧其时工作单位与住所之间、仅不足千步之遥，步行片刻即到。加以夫人贤惠，念先生工作辛劳，一应家务全不劳吴先生费力。因少活动，又加夫人在饮食方面照顾周到，吴先生人到中年即逐渐发福，体重日增，活动能力更减，后来竟至家住四楼上下亦觉力有不逮，幸所迁新居有电梯上下，始觉轻松。
二
一年单位组织职工体检，查出吴先生有糖尿病、脂肪肝，血压、血脂亦高，这让吴先生心中一惊，这些病从何来？问医生，大多说是饮食过量又缺少活动所致。吴先生心中並不以为然，以为一日三餐，人皆如此，摄入营养为生命活动所需，即使吃些鱼肉之类，蛋白质可以增強体质，似乎也算不上“饮食过量”，至于缺少运动到是事实，不过想起以前曾做过的一本书中说：长寿之道，在于静养，运动不当反而伤身。所以对于医生开的药是认真吃的，对于医生控制饮食、多加运动的建议也就听过算了。
吴先生的夫人原是银行员工，早吴先生几年退休，退休后在家专心照顾吴先生之生活起居。及得知吴先生患糖尿病后，知此病需控制饮食，乃找了许多讲糖尿病知识的书来看，並认真实行其中的饮食控制之法。吴先生对饮食过量引发糖尿病之说不以为然，对糖尿病需作饮食控制之事亦不重视。但家中“饮食大权”由夫人操控，夫人做什么也就只能吃什么了，心中虽然不悦，但亦知夫人所为是为其健康作想，也就无话可说了。
吴夫人得知糖尿病病人还需多加运动，方才有利控制病情，于是也动员先生做些体育活动，至少应该多走些路，别老是坐在沙发上看书、伏在桌上写字才好。吴先生哪里听得进。
夫人说：糖尿病的书中说要运动的。吴先生则说：有病即需静养。夫人说：生命在于运动。吴先生则说：龟不运动也长寿……
吴夫人说不过先生，吴先生更得意了，他告夫人：
“法国大思想家伏尔泰确实说过‘生命在于运动’的话，但他所指的‘运动’是指生命活动的现象，世间万物、甚至日月星辰，其实无一不在运动，从哲学上说：静即是动，是动的一种特殊形式罢了。可惜许多人都误解了，以为体育活动才是运动。”
吴先生不愧是“做书”的人，居然做出“静即是动的一种形式”的理论来。吴夫人学会计出身，算个账、挺内行，这种哲理辩证哪里说得过他先生，只是从直觉上觉得恐怕不对，但却也无奈何。
糖尿病、脂肪肝之类都是慢性病，吴先生服药治疗，继续工作。生活依旧是每日编书审稿，静坐终日“巍然不动”。不过经过药物治疗、夫人的饮食限制，糖尿病略见控制，血压、血脂亦有下降。吴先生越发觉得：人为动物，洗脸刷牙、读书写字、吃饭睡觉皆是运动，体育锻炼本为竞技之举，练出一身肌肉，于健康又有何益？而对慢性疾病患者来说，需要的更是静养。以自己之病看来，事实证明：体育运动之“运动”，实无必要。甚至偶见报端有马拉松运动员猝死、某总裁猝死于跑步机上之事，並且多称估计他们本已有病，实不宜从事此类运动之语，则更印证其“有病需静养”之说。吴先生因之並撰一联表其心得：
上联为：养生重养神，神安体自健，何必运动筋骨
下联是：治病先治心，心静疾当愈，无需劳顿身躯
其实吴先生在出版社工作，又喜读书，自然也知道运动有益健康之说。不过对于思维定势较強的人来说，对各种信息常有先入为主的现象，一旦笃信某种说法，则便会有合意者似乎随时可见、到外可闻，而不合意者则会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之现象。吴先生自幼对体育运动缺乏兴趣，故对“静养、静心”之说印象深刻。
又两年，吴先生退休后，因嫌四层楼高、上下费力，索性闭门读书，经常足不出户，活动更少。后迁新居有电梯上下，夫人为鼓励其活动，闻得所居小区里有书画组之设，主动为其先生报名，这到投吴先生所好，遂每月参加书法作品交流一两次，平日在家亦常临池练笔。吴先生知夫人主张他多运动，故每常向夫人強调练字时需凝神、屏气，亦是运动，故书法家多长寿云云。
三
又两年，吴先生也才不过60多岁，却自觉体力大减，不能久立到也罢了，渐渐地觉得起床时由卧姿坐起、久坐后起立俱感吃力。自忖：似乎还不应老到这种地步吧。及至后来发觉举步艰难，甚至提笔写字亦觉勉强了，在夫人催促之下，吴先生方下决心到医院去检查。不过检查下来，糖尿病、高血压、血脂诸项化验结果，试乎都不足以解释此种症状。
一日遇一医师甚为仔细，该医师除查看化验报告外，还仔细检查了吴先生的身体，发现吴先生身上肌肉萎缩，肌力降低。便询问：
“平时有无作些运动之类的事情？”
吴先生面对医生的询问，自知不便说什么“静便是动”之类的话，乃回答道：
“平日多练书法，就不做其他运动了。”吴先生听书友们说过练习书法也是一种运动。
孰料这医生却又问：“所练为大字还是小楷？每天大约要练多久”？
吴先生想每天练书法並无定规，兴之所致写写罢了。夫人却在一边代答了：“练小楷，过天让老吴给你写一幅。他常写了送人的。”
医生没理会吴夫人所说，却道：
“运动也需有一定的量，才能有效。”看来这医生並不以为练习书法即是运动。医生继续说道：
“书法之中写大字的多站着、悬臂动腕，还需用点体力，写小字者则静坐，只动数指，实在算不上运动。”看来这医生对书法亦略有所知。吴先生无话可说了。
医生诊断吴先生为“少肌症”。
吴先生夫妇对此病闻所未闻，乃向该医师请教。适巧当日病人不多，医生又甚耐心，解释道：
“人到中年之后，肌肉量便有减少之趋势，进入老年减少更加显著，常说‘人老体衰’体衰之中肌肉数量、力量的衰退是重要的部分。患糖尿病者则更显著，故糖尿病的治疗中多強调体育锻炼，不但有利于降糖，亦能有益于预防、至少是减缓肌肉之衰退。即是所谓‘用进废退’的意思。”
“用进废退”，吴先生想起以前做过一本生物学的书上说的，是法国大生物家拉马克用以解释生物进进化用的，不意如今却用到了自己身上。只怪过去自己对运动一事过于偏执。忙又请教治疗之法。那知医生道此病在防、不在治，况也无药可治，只能酌情多吃些诸如牛奶、鸡蛋之类的蛋白质饮食，还得尽可能地多动动，先从散步开始，逐步增加，並需作些肌肉力量的锻炼，如手持两瓶矿泉水作平举、上举，平卧抬腿等对抗（地心引力）性的运动，並逐步增加，或可使肌力慢慢增強……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先生自幼不爱运动，对运动一事还有些许抵触，以致中年之后发胖並遭至糖尿病，患病之后又以“静养”之说应对，以致落得如今又患肌少症。吴先生对自己一生对运动的误读，心中甚不平静。
夫妇二人谢过医生将去，医生又关照：目前肌肉无力，活动需循序渐进，並需千万注意不能跌倒！吴先生夫妇对这医生的周道，真是感激万分。
回家之时路过小区旁边的超市，吴夫人去买了一箱牛奶。原来吴夫人掌管家中饮食，听医生说可以吃些牛奶有利于治这没力气的病，便去买了来，並对他先生说：
“老吴你想：这小牛喝牛奶长成大牛，力气多大，这牛奶真比药好。”
吴先生有感夫人之爱，会心微笑。
回到家中，看到自己所写的“静心斋”三字，顿悟：静心是应对世事纷繁的态度，静养是应对疾病缠身的心情，但这是精神层面上应有的境界。对世间之事、人身之病还需积极处置才对方是道理。
静心斋主“悟以往之不谏”，心中难以平静。但如今吃一堑长一智，悟出个道理来，却是：“心宜静、体宜动”。心中复归平静，因“知来者之可追”，遂提笔写了一份锻炼计划。
……
也不过过了年把光景，吴先生体力大为改善，而且血糖、血胎下降许多，以致医生建议将降糖、降脂的药物减量服用。
吴先生大喜，又撰一联，述其心得：
上联是：悟以往不谏，懒动误为静心，引来少肌症
下联为：知来者可追，锻炼确能強体，送走高血糖
吴先生体力改善、精神振奋，建议将小区书画组之活动增至每周一次，又建议组织小区儿童书法学习班，各生纸笔自备，由吴先生义务辅导……
杨医生曰：
“生命在于运动”，确可理解为生、老、病、死的“生命”，是一种宏观意义上的运动。但纵观今日人们之生活，确乎少了许多体力上的活动，加以食物丰富而国人又嗜美食，于是多吃少动成为糖尿病、高血压、高胆固醇血症之根源。因此改善生活行为：合理饮食、增加体育运动，成为维护生命健康之必须。
缺少运动与糖尿病等病症之关系或许还需从学理上来理解，但与“少肌症”之关系几乎一目了然。老年人肌肉萎缩、肌力下降之少肌症、是许多老人跌倒或生活不能自理之根源。此病除逐步增強之体育锻炼外，无药可治。而预防少肌症则更应及早进行适当的体育运动。
医学上确有“静养”一说，不过，实是指病人对于疾病应有之心态，而非強身健体之法，实不能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