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科普小说】
魏科长“脾胃虚弱”
原创 杨秉辉 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
一
交通局的老魏、名长乐，安徽黟县人士，初中文化，自打“顶替”进县交通局工作至今已经30多年，也是个“老交通”了。干过站务、车管、物料、后勤等等许多工作，不过干来干去、调来调去，一直就是个科员。有人说他没有“背景”，他老婆说他人太老实。
老魏确实是个老实人，做事认认真真，待人接物客客气气，对于几十年的工作没有升迁並不介意，觉得现在有得吃、有得穿蛮好了。他常说：“我就叫魏长乐，知足常乐”。
这年初局里的书记找他谈过一次话，然后调他到了调度科做个副科长， 县交通局下辖3个车站，有百十辆车子，把这些车子有效运作起来，对“老交通”来说也不算难事，而且上面还有个正科长负着责任。正科长年纪比他轻，但人家是交通专科学校毕业的，科班出身，老魏没有意见，而且理解：这是组织上照顾他的好意，过两年他就要退休了嘛。
魏科长身材到有一米七几，体重却只百斤出头一点，剃个平顶头，交通局的制服穿在身上显得肥大了些，但总是弄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喜欢抽点烟，不怎么喝酒，说是喝酒伤身体的。魏科长看上去给人的印象是瘦弱了些，但是对于工作却不辞劳苦，也不大生病，所以同事们都说他“筋骨好”。
这些年来着兴体格检查，交通局也有此项福利，查出许多高血压、血脂高，还有查出有糖尿病的，年岁大些的职工问题更多些，魏科长却是“一高也不高”，所以大家愈信“千金难买老来瘦”的老话。
其实老魏也並非没有健康方面的问题：多少年来、打从年轻时开始 ，“肠胃就比较弱”，所以在饮食方面自己十分注意，基本上不吃荤菜，即使吃、也至多是一点诸如茭白炒肉丝或是个把茶叶蛋之类而已。即使蔬菜吃得也少，原因是嫌菜里的油多。不过，这些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是越来越觉得衰退了，下班回家确实觉得累，吃了晚饭、看了新闻联播，大多也就想睡了，老魏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此外，这几年又多了咳嗽、吐痰的毛病，不过吸烟的人都有，自己知道这叫“慢性支气管炎”，也不算回事的，体检报告里连提也不提的。
这年冬天老魏生了一场大病，高烧烧到39度，住院挂水、吸氧气，足足折腾了个把星期，热度才退了下来，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出院诊断说是支气管肺炎。医生说是吸烟吸出来的毛病，若不戒烟以后还会发。老魏是个很自律的人，一直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这回真的是应了，于是下决心戒烟。人说“戒烟靠毅力”，这话不假，老魏真的把吸了二三十年的烟戒了。
老魏戒了烟，最高兴的是他老伴。他老伴也是安徽同乡，在食品公司当个营业员，这年刚好年龄到线退休了。二人曾生育一女，师范学校毕业，就在本地做小学教师，前年出嫁，已经生了个外孙，一切皆由亲家张罗，全不劳他二人费心。老伴退休下来别无他事，便一门心事照顾老魏的生活。老伴原在食品公司工作，鸡、鸭、鱼、肉各种食品之事烂熟于心，这回要照顾夫君生活自然是从饮食入手。
不过老魏对此却不领情，说是：“粗茶淡饭有益健康”，况且自己“脾胃虚弱”吃不进这些营养，叫做“虚不受补”，这些荤腥的东西你自己吃、我是不吃的。这些话其实也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他们夫妻之间几十年常有的小摩擦。
二
这事还得从老魏年轻时说起，老魏从小不爱运动，下乡插队了几年，自是辛苦，后来上调，顶替他爸进了交通局，工资也不高，又想省点钱下来结婚成家，所以对于伙食之事十分克扣，加以缺少体育锻炼，所以身体並一直不很壮实。
因为常常觉得肚子咕咕叫，不仅是饿的时候、吃饱饭也会觉得咕咕叫，小魏开始关心这事起来，夜里醒来自己摸摸肚子，有一次竟摸到有“肿块”，这让小魏大吃一惊：会不会生了癌？第二天心事重重到了医务室，说是肚子里有“肿块”，要医生检查。病人这么说、医生到也不敢大意，让病人躺下来仔细摸了一阵，这小魏腹肌差劲，医生甚至可以摸到他左下腹的肠曲，确实摸不到肿块，便告诉他没有肿块、不会是生癌。小魏听罢到也放心了，不过随口问道：
“医生，我怎么老是肚子咕咕叫，吃饭不长肉啊？”
“啊”医生便也随口应道：
“你肠胃功能不好吧。” 肠胃功能不好、其实是一种很笼统的说法，並非真正的疾病名称，但病人到容易接受，小魏就接受了，不但接受了、而且印象深刻。
医生开了两种药片，说是可以帮助消化的，小魏很认真吃药，吃了两三个月，肚子还是咕咕叫。医务室的医生没法子了，建议去吃中药调理。于是小魏到了中医院，一位老中医坐在那里，这老医生真是鹤发童颜、满面红光，医生自己调理得这么好，让你不由得不信他的本事。老医生很和气，问道：
“小伙子哪儿不好啊？”
“医务室的医生说我肠胃（他忘了‘功能’二字）不好。”
老医生有经验：小伙子人瘦长、面色少华，十有八九是脾胃虚弱之症，果然西医也说他肠胃不好，是不谋而合了，又问了小便是否清长，是否怕冷之类，按脉诊舌如仪，断为虚寒体质，虚寒夹湿、湿困脾胃，脾失运化之症，以附子理中汤化裁治之。
小魏请教老医看下来是何病症，老医生答道：
“你脾胃虚弱。“
老医生怕他不懂，便接着说：
“就是西医说的肠胃虚弱，眼下还虚不受补，饮食务宜清淡，需待阳气升发……”
小魏也听懂了脾胃虚弱就是肠胃虚弱、也就是肠胃不好的意思，中医、西医说法一致，看来自己的肠胃确有问题了。从此“脾胃虚弱”、“肠胃不好”这两个词深深地印入脑海之中。
中药吃了不少，但似乎也效果不大，后来那老医生自己也中风不再应诊了，小魏也就不吃药了。
药不吃了，便在饮食控制上下功夫，而且非常认真 ，多年下来小魏自己总结：稍稍吃得油一点，肚子咕咕叫得就厉害，多吃点豆子就屁多，吃点牛奶便会拉肚子……
小魏成了老魏，他深信古人说得对：粗茶淡饭有益健康。他甚至觉得现在许多人一天到晚讲究营养，与古训相悖。
三
老魏流年不利，升了科长之后第二年冬至前后先是得了一场“流感”，发高烧，全身酸痛，医生说他免疫力太差，只怕又要生肺炎。让每天要到医院来“挂水”，挂了三天热度还未退清。一天挂完水，在回家的路上脚下一滑，身体不能平衡，跌了下来，夫人未及扶住，自己用手一撑，听见嘎啦一响，右手前臂就变了形。赶紧再回医院，拍了X光片子，说是尺桡骨双骨折，复位后打了石膏。留在医院病房住院观察。
病房里的医生注意到老魏身上的肌肉较同龄人明显减少，诊断患有“肌少症”，认为此次跌到便是因为肌肉无力之故。再看他的片子骨质疏松也是非常的明显，骨折当然与此有关。第二天骨科病房的主任来查病房，还闹了点小笑话，因为主任看老魏甚是苍老的样子，便称他为“老先生”，老魏回说：我58岁，主任一怔：
“你平时有什么慢性病吗？”
“脾胃虚弱。”老魏说，又加了一句：
“肠胃不好”
“是什么病呢？”骨科主任觉得“肠胃不好”不是病名。
老魏本来想说“肚子咕咕晌”，但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他忽然觉得这“咕咕响”不该算是病啊。
主任觉得病人不说话或许有什么隐情，又觉得60岁不到的人如此地骨质松、肌肉萎缩恐怕确有什么内科的毛病，便吩咐：请消化科的医生来看看吧。
前来会诊的消化科医生姓华，是一位年约40开外的副主任医师，病情问得甚是详细，觉得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明确的胃肠病、消化系统或内分泌系统的疾病的迹象，便换个话题问他饮食的情况，这才明白病人的问题是营养不良，如今已不多见的一个健康问题。不过由于病人坚持“脾胃虚弱”、“肠胃不好”的信念，也是为了慎重起见，华副主任医师还是为老魏作了肝脏、胰腺、胃肠等相关的检查，果然不出所料，问题出在营养不良上。
何以致此？华医师陷入沉思：病人营养学知识不够？确实，但一般民众也並非都要读几本营养学的书才能有正常的饮食；对自己的健康不关心？不是，相反，病人对肠鸣、排气等生理现象甚至是过度地关心了；心理障碍？看应是属于这个范畴的问题，当然问题的起因是医生给出的似而非的“诊断”。
“心病还得心药医”，华医师与老魏作了一次长谈，详细地解释了胃肠道的功能，指出肠鸣、排气皆为生理现象，偶有腹泻、便秘也多属一时性的问题，不必过于纠结，更不能因此在心理上产生副面的影响，比如认定自己肠胃不好，就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以致营养不良，反而影响了健康。老魏见这医生如此之认真，颇为感动，想想也确是此理，不过还是问道：
“不是说‘粗茶淡饭’有益健康吗？”
“哎哟，那是一种励志的说法，让人不要去盲目追求奢华的生活、过度的饮食，但是合理的营养却是必要的啊。”
“怎么才是合理的营养呢？”
华医师说取出一本《中国居民膳食指南》送给老魏，说是：
“照书里面说的做，便是合理的。”
老魏出院了在家休息调养，“照书里说的做”，三四个月下来，骨折长好了，精神也好了，体重增加了几公斤，连面色也红润多了。肚子还会咕咕响，也还放屁，老魏理解：这点屁事不算个事。
老魏心里真心感谢这华医生，想来想去想出个法子了：送面锦旗，锦旗上4个大字：赛过华陀。
月底内科医生例会上内科主任表扬了华医师，让他谈谈诊治这个病人的体会。华医师说道：在疾病的诊疗过程中医生们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部分病人心中可能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形成顽固的信念，作为一个负性的心理因素影响他们的健康，比如这位病人所谓“肠胃不好”便是。医生们议论开了：
“我遇到的一个病人因为心跳慢一点，总是说他自己‘心脏虚弱’。”
“我有一个老病人因为觉得腰酸，一直说自己是‘肾气不足’、肾不好。”
“是啊，我们门诊上一位病人一直觉得自己呼吸比别人浅，认为他‘肺虚’。”
……
最后内科任总结，说道：疾病的诊断应该是一件很慎重的事，需要有充足的依据，使用规范的病名，以免病人形成不准确的心理暗示，影响健康，希望各位医生在工作中多加注意。
作者：健康教育学家 杨秉辉
转载自大医小护
杨秉辉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曾任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院长。多年来从事肝癌的临床研究工作，不仅在学术造诣上颇多建树，而且热心医学科学普及与健康教育工作，发表各类科普文章近千篇，获上海科普教育创新奖科普杰出人物奖，现兼任上海科普教育发展基金会院士专家顾问委员会成员、《“60岁开始读”科普教育丛书》顾问、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终身名誉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