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植物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创 刘夙
按：本文是我8月16日晚上做直播时所做报告的整理文字版。这次直播继续给我翻译的《英国皇家园艺学会植物分类指南》（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20年）带货，对这本书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到京东、当当等电商网站上购买。
我们每个人，看待一些事物时免不了都会有些刻板印象（stereotype）。所谓刻板印象，就是说当你听到一个事物的名称时，往往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它一定会有某些性质；或者当你听说一个事物有某个性质时，往往会不假思索地认为它一定会有另一些性质。这种简单粗暴的联想，忽视了这个事物的多样性，让我们经常产生偏见。
当然，我不是说刻板印象一定不对。其实很多时候，刻板印象是比较准确的，甚至可能在99%的场合中都是准确的。问题就在于，你不能把这多数情况无限推广到全部100%的情况。我们应该时刻记住，绝大多数事物是多样化的，应该尊重那些少数情况。
如果你觉得我上面说的太抽象，那咱们现在就来看具体的例子。先说人的刻板印象，就从我自己说起吧。我身高1.90米，而且在初三下学期就长到了比较接近这个最终值的高度。自那之后，我被陌生人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你打篮球吧？”我当然知道个子高的人常常会打篮球，但很遗憾，我恰恰不打。一次两次地问，我觉得还可以忍受。但当大多数人都问你这个问题时，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抓狂。
站起来高1.90米的本文作者正在直播
这是针对体形的刻板印象。我们还有针对地域的刻板印象——比如如果你说自己是内蒙古来的，往往会被人问：“你们那边外出都骑马吧？”有针对职业的刻板印象——比如如果你说自己是学计算机的，可能会被人要求：“能不能帮我修一下电脑？”我敢说，每个人这辈子都至少会与一两个刻板印象捆绑在一起。
人是这样，植物也是这样。我们对于植物，也存在大量的刻板印象。我最近想做一套童书绘本，主题就是让孩子们打破针对植物的刻板印象，为此搜集了许多相关的话题。下面我就先挑出10个话题来简答一下。
1. 如果让你画一朵花，你会画成什么样子？
现在，请不要多思考，马上在纸上（或在脑海里）画出一朵花来。我想很多人会画成类似下面的这个样子：
当然你也许会说：我当然知道花有很多形态。但如果你的第一印象总是这个形象，那其实这就是刻板印象。
有趣的是，用这种形象到现实中去找对应的植物，实际上很难找到几种。我自己想了半天，就想不出身边有哪种植物长这样。就我网络搜索的结果，这种两片叶子一朵花的简笔画，很可能是对向日葵形态的简化。真实的向日葵，不可能只有两片叶子，它的“花”（实际上是花序）中的“花瓣”（实际上花序边缘一圈“边花”）也不会只有五六片。
但就算我们画出一棵更接近真实形态的向日葵，我们对这种美洲来的植物仍然抱有很多刻板印象。比如，向日葵不都只有单独一根秆。事实上，向日葵属几十个野生种——包括栽培向日葵的野生祖先在内——茎都是分枝的；茎不分枝的这些向日葵品种，是人工选育的结果。再如，向日葵虽然多为黄色，但也有红、紫红、白等其他花色。一说向日葵就想到黄色，也是刻板印象。
2. 如果让你画一棵树，你会画成什么样子？
与此类似，如果让你不要多思考，马上在纸上（或在脑海里）画出一棵树来，我想很多人也会画成类似下面的这个样子：
可能你马上就想到了，不是所有树的树冠，都是这种接近圆形的形态。比如，雪松之类针叶树的树冠是塔形的；钻天杨树冠又高又瘦；有不少树的树冠相当开阔，宽大于高；热带雨林里一些特别高大的树，下面很长的树干都是光杆，只有顶上有一小丛树冠。更不用说中国南方的榕树，在树枝上会长出气生根。一些气生根向下伸长、着地，之后会发育得又粗又硬，看上去像是树干，于是一棵榕树就能形成“独木成林”的奇观。这样的树木，当然没法用上面那种刻板印象的简笔画概括了。
3. 植物都是绿色的。
首先，我们可以说，最起码落叶树在冬季落叶之后不是绿色的。当然这多少有点抬杠，因为这些落叶树在春季长出叶之后往往是绿色的。
那么，有没有在整个生命周期中都不是绿色的植物呢？当然有。按照今天的定义，植物界包括绿色植物、红藻和灰藻，可能还有隐藻。这里面的红藻、灰藻和隐藻就不是绿色的。比如紫菜，就是红藻中最常见的种类，我们都知道它是紫红色的。
即使在绿色植物里，也有不是绿色的种类。像菟丝子、大花草（大王花）、天麻这些全寄生植物（包括传统上称为“腐生植物”的菌根营养植物），所有养分都来自寄主，根本不需要自己进行光合作用，于是它们的叶绿体就退化了，叶绿素完全丧失，所以整个植株都不是绿色。虽然在植物分类上，它们仍然归入“绿色植物”，但这只是说它们和其他那些有叶绿素的种类有亲缘关系罢了。
4. 植物都会开花。
能开花的植物，植物学上叫“被子植物”，也叫“有花植物”。虽然被子植物有30万种左右，占了植物种数的大头，但除被子植物之外，其他占少数的那些植物都不开花。比如裸子植物（包括松树、柏树、杉树、麻黄等）就不开花；石松植物和蕨类植物也不开花。苔藓植物（包括苔类、藓类和角苔类）也不开花，虽然清代诗人袁枚有“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诗句，但是他所说的“苔花”绝对不是花，可能只是某些苔类辐射状的雌性生殖器官罢了。比上面这些“高等植物”更早分化的绿藻以至红藻、灰藻、隐藻等藻类，就更不会开花了。
5. 植物都不会动。
这算是个比较容易打破的刻板印象，因为我们都知道含羞草就是会动的植物，它的叶片一碰就会闭合、下垂。此外，有一种叫捕蝇草的食肉植物，它的叶片不仅能动，还会计数。如果有昆虫（比如蝇类）爬到它的叶子上，在触碰到第一根毛时，它的叶子不会动，但会默默地计数到一；之后，当这只昆虫很快又碰到第二根毛时，捕蝇草的叶子计数到二，便猛地合拢，把昆虫关在其中，然后分泌消化液慢慢消化，为自己补充营养。
含羞草（Mimosa pudica）（维基百科图片）
如果我们不要求肉眼可见的运动速度，允许这个速度放慢几个数量级的话，那么其实大多数植物都会动。如果用延迟摄影技术拍摄植物，就能看到幼芽萌发出土，藤本植物攀树而上，一些植物的叶子在白天举高、在晚上垂下等多姿多彩的运动。换句话说，植物其实是在以我们人类察觉不到的慢速在运动。在英国BBC拍摄的著名纪录片《植物的私生活》中，你就可以看到大量延迟摄影拍摄的植物运动过程。
6. 花花草草都长在地上。
这也是个容易打破的刻板印象。虽然很多植物确实生长在地上，种子从土中萌发，根也扎在土里，但也有不少植物一生都不会沾地。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附生植物，大多长在树上。
比如很多艳丽的热带兰花——蝴蝶兰、文心兰、万代兰、卡特兰等——都是附生兰，即使在家里栽培，也用不着土壤。再如鹿角蕨，也是附生蕨类。更神奇的则要属凤梨科植物。凤梨科植物里面有不少种类是地生的，比如凤梨（菠萝）就是如此，但也有很多种类是附生植物。比如热带雨林中的积水凤梨，它们的叶围成一个紧密的容器，雨水流入其中，可以积聚成水池。有很多动物（包括树蛙的蝌蚪）就在其中游来游去，它们的排泄物成了积水凤梨的肥料。另有一类“空气凤梨”，种子甚至可以在高架电线这样狭窄的地方萌发，结果让电线上长出一团一团植株，难怪叫“空气凤梨”。
7. 树木都有年轮。
打破这个刻板印象的关键，在于弄清楚什么叫“树木”。在很多时候，“树木”是乔木（tree）的俗称。乔木就是在离地面一定距离（比如说1.5米）之上才分枝、通常比较高大的木本植物，区别于在地面很近处就分枝、通常比较矮小的灌木。
按照这个定义，很多乔木是裸子植物，或属于被子植物中传统上所谓的“双子叶植物”，它们体内运输水分和养分、类似人体血管的“维管束”排成环状，在经过一次快速生长期和慢速生长期的交替之后，就可以形成一圈年轮。不过，虽然温带地区的这些树木是一年形成一圈明显的年轮；但在热带地区，有不少树木要么年轮不明显，要么一年可以形成几轮，这时候再称之为“年轮”可能就不太合适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乔木属于被子植物中的“单子叶植物”，典型代表就是棕榈科植物（比如椰子、棕榈、海枣等）。这些高大的棕榈科植物茎中的维管束不排成环状，而是散布茎中，因此它们虽然也是乔木（“树”），但不会形成年轮。
8. 常绿的叶子都是一代代不断更新的。
有时候，我们针对植物的刻板印象，恰恰是在看了一些植物科普之后才形成的。比如对植物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觉得常绿植物的叶子一直都不凋落，所以才让它们常绿。但植物科普书会告诉我们，绝大多数常绿植物的叶子也只有有限的寿命，只不过它们不会同时凋落，而是分批凋落，这样植株上就总是有绿叶，看上去便是“常绿”的。
百岁兰（Welwitschia mirabilis）（维基百科图片）
如果我们对这个解释做了错误的推广，以为所有常绿植物的叶子都是一代代不断更新，那又错了。世界上还真有一直不凋落的叶子。有一种裸子植物叫百岁兰（Welwitschia mirabilis），原产非洲西南部的荒漠。它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植物，一生只有一对叶子，寿命长达数百年。正是这对叶子，让百岁兰成为常绿植物。这时候，一般人有关常绿植物的那种“错误”认识，反而又正确了。
9. 没有黑色的花。
同样，你问对植物不熟悉的人：“世界上有没有黑色的花？”可能对方会回答说：“应该有吧。”但植物科普书会说，世界上基本没有黑色的花。很多你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花，其实只是很深的紫色；如果把这些花中的色素提取出来，稀释到一定程度，就能看出它们是紫色的了。
黑龙钟花（Lisianthius nigrescens）（这个网上没有找到放弃版权的照片）
然而，如果你把“世界上基本没有黑色的花”中的“基本”两字去掉，那就错了。至少有一种原产墨西哥南部的植物黑龙钟花（Lisianthius nigrescens，属于龙胆科），花中的色素是真正的黑色，也就是说，即使把它提取出来再稀释，它也还是黑色。这种花的存在，也引发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它们是怎样吸引动物传粉的？这个问题现在还是个谜，等待着植物学家去继续研究。
10. 世界上有能吃人的植物。
最后，我们再看一个完全错误的植物“刻板印象”。很多人以为世界上有能吃人的植物，这是彻头彻尾的都市传说。植物里面确实有能吃动物的种类，前面提到的捕蝇草就是其中之一，我们管这类植物叫食肉植物，也叫食虫植物。这两个名字比起来，“食肉植物”更准确一些，因为这类植物吃的动物并非只有昆虫。比如东南亚的一些猪笼草属植物有很大的捕虫瓶，不仅可以捕捉昆虫，甚至可以捕捉蛙类和鼠类。有趣的是，有时候蛙类会待在这些猪笼草的捕虫瓶里守株待兔，等待被猪笼草引诱过来的昆虫从瓶口滑下，然后伸舌吃掉。但如果这些蛙类因为某种原因没能跳出捕虫瓶，而是完全被困在里面，那么它们就只能不幸地沦为猪笼草的食物了。
然而，蛙类和鼠类就是植物能吃的最大个头的动物。今天我们已经基本抵达了世界的每个角落，根本就没见过能吃更大的动物的植物。所以这种能吃人的植物，在今天只能存在于童话、游戏和科幻小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