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科普小说】
患了乙肝还嗜酒 肝癌终于上门来
原创 杨秉辉
一
初夏的傍晚，华灯初上，美食一条街上已经人声鼎沸，空气中飘着的油蒸汽夹杂着烤肉的香味。
两旁的饮食店早将桌椅搬到了人行道上占道经营，原本不宽的马路上已经布满了大排档摊位。车辆是不通行了，行人走过也觉逼仄。不过这里的行人几乎都是为吃而来或是观光兼食客，要的就是这个气氛，没有觉着不爽的。
美食街上小吃居多，食客们大多是这吃一点、那也吃一点，有的索性拿在手上边走边吃。真正坐定在那儿慢慢品味的不多，不过也有，路边一角，一位40多岁的汉子坐在一张小桌前，两碟炒菜、2两白干在那儿独酌，一件制服脱了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还有一顶大蓋帽。此君姓陈，名观大，江苏武进地方人士，该地农村过去有将大儿名字中用一“大”字，犹似日人“大郎”之谓，不过小名可有阿二、阿三，大名中则少二、三字样，因唯“大”字为吉祥之意。
陈观大乃是此地市容监察小分队、即“城管”的小队长，虽然这个小队也就只3、4个人，不过他总是个头头，人称他“陈队”，观大颇为受用。
陈观大原是一家国营工厂的勤杂工，在厂里做过清洁工、干过门卫、卖过饭票，因为“肝不太好”，很长时间只在工会办工室帮助干点杂活。陈观大虽有浑名“官大”，实则芝麻绿豆的官也没做过。后来企业转型，观大便下岗在家，闲散无聊，东游西荡。未几，他老婆单位亦有下岗之说，便催他设法谋事。观大没法，便应聘于某物业公司，做了保安。观大做了大半年保安，觉得物业公司“规矩太多”，跟以前在厂里做门卫、自由自在大不一样，后来保安的头头要安排他值夜班，观大便祭起“肝不好”的招牌，希望照顾他不做夜班，哪知这物业公司跟国营工厂大不一样，经理放出话来：有病请回府休养。观大一气，便辞了工作，闲赋在家，这一闲、又闲了大半年，他老婆让他摆个小摊子、卖点小百货，也好有点事做，多少也嫌点小菜钱。观大不肯，觉得没有面子，还有城管队的人“凶是凶得来”，专找小摊小贩的麻烦，所以坚决不干。老婆拿他没法，好在下岗工人饭还是有得吃的，只好由他去了。
又过了半年，区劳动人事部门召聘市容管理人员，里弄里推荐，观大便去应聘了。大约主管部门觉得陈观大原是国企下岗职工、而且表格上填的是“工会干部”，又做过保安，人也长得还算高大，对本地情况也较熟悉，便录用了他。
观大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因为名为“市容管理”，实际上是个“管人”的、主要就是管小商小贩的工作。观大从初中毕业进厂工作以来，徒有个“官大”的浑名，却从来都是被人管的。这回到好，干了个管人的工作，尽管城管队员不是官，但这些小商小贩还都怕他们三分。更有些无证经营的、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他知道这一带的小贩背地里都叫他“黑猫”，黑猫就是警长的意思啦。观大每次上街值勤，心中甚是得意，甚至下班了也还穿着制服在街上遛遛，观大真是很“享受”这份工作。
观大在队里学习，大队长说的话他别的不记得，只记得：“执法要严”、“不循私情”。观大理解：他们是执法人员，执行法律的，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法律，执行法律是不讲面子的。
一回一个农村老太太带了一篮鸡蛋、一袋马兰头，不知怎么到了他管的地段，坐在路边，恰好有位女士看她的马兰头新鲜，便要买。正问价钱之时，观大到了，马上判定她是无证经营，立即驱逐。那女士坚持要买，老太一迟疑，观大“不私私情”，上去就要抢夺，老太不给，争夺间打翻了老太的鸡蛋，路人皆指责观大的不是，观大只好嘴上说：摆摊要办证，脚下开遛了……
过了两年，恰好区里城管大队为加強美食一条街的市容管理，成立了一个专职的小分队，因为陈观大同志工作认真，便让他担任了小分队队长的职务。陈观大开心得别提了，他这下真的“官大”了。
二
陈观大同志担任了美食一条街的城管小分队的队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先带领几个城管队员煞有介事地挨家挨户走访沿街商户，叫他们把路边的桌椅摆放整齐，收市之后做好清洁工作。又逐个查验大排档的营业执照，不为别的，只是让他们都认识“陈队”。
陈队工作认真，不时地都会挑些毛病，叫这些商家“整改”。
大半年下来，慢慢地，美食一条街的市容管理小分队与商户们、摊主们“打成一片”了。原来这美食一条街的营业主要在下午和晚上，上午基本没事，城管们的工作也主在下午和晚上，这也就是当初要成立专管小分队的原因。这个工作时间涉及到晚餐问题，城管大队的食堂下班了，各人回家吃饭浪费时间，解决的办法自然是就地取材，在美食街执勤会餓肚子？按规定付钱就是了。
陈队每天晚上有“小酒”喝，钱当然也是付的，不过是象征性地啦，陈队觉得这官真是做得的了，于是工作甚是积极，“终年无休”。
陈队每晚酒饱饭足，带着一股子酒气回家，他老婆到是提醒他：
“阿杜（大），侬（你）肝不好，少喝点酒唻。”
“没事替喂，专家讲过唻‘少量饮酒有益健康’。”
他老婆上回听过一趟“健康讲座”，确实是听说过有这话的，也就罢了。
如此又吃喝了年把，有一天竟至喝醉了，由另外两个城管把他送了回家。第二天醒来，只觉头痛，只好休息在家。他老婆不放心，请了假，坚持陪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的结果是高血压、高血脂、慢性乙肝“小三阳”。医生开了降血压、调血脂的以及一些保肝的药。
医生说：“饮食要清淡，少一吃油腻的东西。”
他老婆在一旁提醒医生说：
“医生，他喜欢喝酒”。自然是希望医生劝他不要喝酒的意思。
“你有慢性乙肝，酒是万万不能喝了。”医生说得很忠肯
“听见吧，阿杜（大），酒不能喝了”
“不是讲少量饮酒有益健康吗？”陈队说
“可是你的肝不好啊，再喝下去要肝硬化的，酒精还有促癌作用，最近有个材料上说乙肝、丙肝患者如果每天喝酒，生肝癌的风险增加54倍。”医生引经据典地说，只是不知道病人听进去了没有。
陈队又去“城管”了。
他今天要“修理”一下卖炸鸡排的小安徽，他跟卖油豆腐细粉汤的小苏北一搭一档，背地里对他说三道四。其实他们一般还挺照顾这些摊贩的，晚上吃喝多数在马路两边的店家，而且是分散的、不固定的，甚至吃喝的时候都脱了制服的，是很注意影响的了。这小安徽不知好歹，要敲打敲打：查查他用的油是不是地沟油！
傍晚，陈队的手机响了：
“陈队吧，我老李啊，有空过来唦，弄二两竹叶青，好酒啊”。老李是仁和酒家的大堂经理。
“好咯喂、好咯喂”。陈队听到酒，心底里便有了莫名的兴奋。医生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
三
对于陈队的身体，最关心的当然是他老婆。
她老婆觉得如今高血压、高血脂的人很多，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她知道肝不好的人不能喝酒，连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偏偏在这个问题上她老公完全不听她的，怎么说也没用。
一次又因为喝酒的事夫妻两个起了争执。
陈队也不知那里来的急智：
“侬（你）到想想看，医院里消毒用啥门子（什么东西）？用酒精！为啥用酒精？因为酒精能杀菌！好唻，酒喝到肚皮里去，啥个细菌能抗得住它，肝炎细菌不怕它？我就听过一个老中医说的：用藏红花泡酒喝，能治肝硬化。肝硬化了弄点药酒都能治，我格点肝毛病喝点酒，有啥哪，只有好处，没事替喂！”
他老婆吃瘪，没话说了。
陈队天天吃喝如故，果然没事。
又过了年把，事来了。陈队先是觉得右边肋骨部位有点隐痛，他知道这是肝的部位，不免暗自吃惊，傍晚小南门酒家的钱经理约他喝酒，他推说家里有事，就没去。回到家中随便吃了点，也不看电视，觉得百无聊赖，倒在床上就睡，却又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他老婆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也不说不出。一夜折腾，他知道这是酒瘾，天快亮的时候还是起身找到一瓶黄酒，倒了一杯，也无需菜肴，喝了下去，方觉舒坦，于是倒头再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仔细体会，还好，似乎肝区也不痛了，方才放心，又去“城管”了。晚上便在小南门酒家吃了些酒菜回家。
这回钱经理是有事相托：小南门酒家店基西側有一个废弃的花坛，钱经理想把它平整了占地营业。此事已向陈队疏通过几次，陈队怕动作太大，影响不好，但经不起钱经理一再攻关，便答应了下来，嘱其下半夜悄悄动工，动作要快，天亮就摆好桌椅，再放上几盆花……
几年下来陈队对此类事情已经很有些经验了。
又一月，陈观大肝区甚痛，几乎难以忍耐。只好就医检查，一查大惊：超声波检查发现肝右叶赫然长出一个肿瘤，已有7、8公分直径，一种查肝癌的化检指标叫“甲胎蛋白”、竟高出正常百倍之多。医生表示：肝癌诊断肯定，当以手术切除为治疗之首选，不过肿瘤已经颇大，手术风险不小。
别看陈观大的老婆文化不算很高，遇事却甚干练：宁冒风险、争取希望。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陈观大的肝癌被切除了。
医生告知其妻：陈观大的肝癌是因肝硬化而引起，他的肝硬化既是乙（型）肝（炎）肝硬化又是酒精性肝硬化，这两种肝硬化每一种都可以引起肝癌，何况他是“乙肝（肝硬化）又加酒精（性）肝（硬化）”。近年有一些抗乙肝病毒的药可用，但酒精性肝硬化则尚无药可治。如今他的肝癌是切除了，但剩下来的肝脏问题不小，要好生保护，酒是绝对不能再喝了，可以服些抗乙肝病毒的药，或许可以减少在剩下来的肝上再长肝癌的可能。
一周后，陈观大出院休养。酒瘾发作，甚是难熬，但用他的话说：“打死也不敢喝酒了”。如此挨了个把月，总算挺了过来。
城管大队让观大同志在家休息，他自己也不敢上班，只求保命了。在家闲得难过，偶尔去美食街走走，熟人都恭维他：“气色好多了、好多了”。美食街的美食琳琅满目，他还相信忌口之说，也只敢弄碗油豆腐细粉汤吃吃罢了。这油豆腐细粉汤8块钱一碗，他自己明白今日之陈观大已非昔日之“陈队”了，吃了之后便要付钱，小苏北不肯收，观大要付，谦让了半天，众人劝小苏北收了，说是：“陈队（对自己）要求严格，你就收了他的（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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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杨秉辉著《看病的学问》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20 （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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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秉辉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曾任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院长。多年来从事肝癌的临床研究工作，不仅在学术造诣上颇多建树，而且热心医学科学普及与健康教育工作，发表各类科普文章近千篇，获上海科普教育创新奖科普杰出人物奖，现兼任上海科普教育发展基金会院士专家顾问委员会成员、《“60岁开始读”科普教育丛书》顾问、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终身名誉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