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凯利:技术崇拜的新祭司(江晓原)
[2012-05-28 16:11:05]

    江晓原博客链接http://blog.sina.com.cn/jiangxiaoyuan



《科技想要什么》,(美)凯文·凯利著,熊祥译,
中信出版社,2011年11月第1版,定价:58元。

  凯文·凯利提出这个问题——“科技想要什么?”看上去倒是颇有深意。你想想看,我们会不会问“火车想要什么?”或“钢笔想要什么?”当然不会,我们也不会问“蚯蚓想要什么?”因为我们不会对那些我们认为它们没有自由意志的低级生物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用说对没有生命的东西了。现在凯文·凯利问“科技想要什么?”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他已经将科技视为一个有生命、有自由意志的东西了。
  但这劈头一问,就否能将我们的思考引向纵深呢?
  前几年凯文·凯利写了一本大厚书《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和结局》,那书名头不小,和此书有些联系。书名看上去虽然有警世意味,其实只是“标题党”风格的修辞,因为他对科学技术的看法仍然颇有科学主义味道,严重缺乏批判性的反思。
  而看他在《科技想要什么》中的意思,似乎科技有意志也不是坏事,他好像并不担忧这会导致真正的失控。而且他将科技说成是从一开始就是有意志的,并为自己能够“领悟”到这一点而沾沾自喜,这当然也无法将他引向对科技的批判性反思。也就是说,在这个层面上,他的思想没有什么进步。
  他在本书中强调技术从一开始就是有生命、有意志的,这可视为《失控》主题的发展,但是他预先设定的“科学技术具有正面意义”这个基本立场,在本书中没有变化。这个预设到今天为止虽然还是正确的,但是凯文·凯利强调了技术有生命、有意志之后,接下来却是主张我们应该对这个有生命有意志的物体顺应、迁就,似乎谁违逆了它谁就应该倒霉。凯文·凯利自己也是互联网时代的“新贵”之一,他热爱这个让他脱贫致富的“高新技术”,自在情理之中。
  但这下问题就来了。我们主张敬畏自然,主张保护自然界的生物多样性,主张爱护动物,现在凯文·凯利把技术描绘成一个有生命有意志的东西,那它是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它是不是应该得到类似动物那样的爱护?它是不是应该被敬畏呢?我看凯文·凯利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技术是应该被敬畏的。而这样一来,他几乎马上就要站到被尼尔·波兹曼痛斥的“文化向技术投降”的立场上了。
  一旦将技术认定为从一开始就具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它仿佛就具有了“天赋人权”,要求人类顺从它,迁就它,乃至敬畏它,也就似乎顺理成章了。这就从逻辑上、伦理上、甚至感情上杜绝了对技术的反思和批判。
  国内近年一批对唯科学主义持批判立场的学者(被称为“反科学文化人”),和凯文·凯利书中的立场有相当大的区别,这里可能有一个“技术性”的分歧——凯文·凯利讴歌技术的生命和意志,甚至在精神上拜倒在这种假想的意志面前。而“反科学文化人”则认为,技术曾经是人类的驯服工具,但是如今变得不再全心全意为人类的幸福服务了,此时技术仍然未必具有它自己的生命和意志。其实我们倒是看到,如今技术经常屈从于资本自身无限增殖的意志。
  引人注目的还有此书两篇中译本序,两位序作者当然也属中国互联网时代的弄潮儿,从序中看他们都完全赞成凯文·凯利的观点,并且用富有文学色彩的语言对凯文·凯利其人其书大加赞颂。一则曰“按照生命特有的脉动,与这个世界一同呼吸,积极投身于这个世界无穷的博弈中,拥抱生命,感受生命”,再则曰“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将自然、生命置于银河宇宙之中,以上帝之眼,加以统观”。这些颇有点不知所云的文学修辞,究竟为何而发呢?原来他们都被凯文·凯利关于技术与生命的想法震撼得五体投地了。
  凯文·凯利相信:“如果DNA可以制作成正在运行的计算机,而计算机可以像DNA那样进化,那么在人工制品和自然生命之间有可能——或者说一定——存在着某种对等关系。科技和生命一定共同具备某些基本属性。”换句话说,如今在凯文·凯利眼中,技术可以是生命,生命可以是技术。而这种想法又被解读为“轰然合上”了心与物之间的“天门”。
  但是我看不出这种信念有什么积极意义,它貌似高深,却阻塞了对科学技术进行反思和批判的思想路径。凯文·凯利欣然自任技术崇拜的新祭司,对被他视为具有生命和意志的科技五体投地,两位序作者又对凯文·凯利的上述想法五体投地。只怕在这样一连串的五体投地状态中,人类文明真正“失控”的危机就越来越近了。 

  《失控——全人类的最终命运和结局》,(美)凯文·凯利著,东西文库译,新星出版社,2010年12月第1版,定价:88元。

  《科技想要什么》,(美)凯文·凯利著,熊祥译,中信出版社,2011年11月第1版,定价:58元。

    (载《编辑学刊》2012年第3期)

江晓原 博客文章
2012-05-28
 

上一篇: 漫评2012年高考作文题目(叶永... 下一篇: 寄意儿童节(倪既新)